张国刚：左手化石 右手画作
文/徐彦 图/张国刚 Luke
1975年出生于湖北英山，2005年获湖北美术学院研究生院油画专业硕士研究生学位，作品参与武汉市首届艺术博览会、《美术文献》收藏展、《临界》艺术展、深圳首届艺术博览会等多项联展。
和大部分艺术家不同，张国刚的画室颇具19世纪时在欧洲有闲贵族家中流行的私人“奇珍室”（cabinet de curiosité）。这是随着地质学和考古学的发展，当时西方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会在自家宅子里辟一间独屋，以类似多宝阁的百科全书式的陈列方式放置地质或生物学属稀奇古怪的矿石，古化石，贝壳，珊瑚等等诸如此类玩意儿的一种藏宝室。
张国刚的画室则类似这样的一个奇珍室。画室内放置着大小鱼缸，按照鱼类的成长周期和种类分门饲养。余下的空间里，更是遍布各式各样的古化石，记录着各种三叶虫、贝类和植物的遗骸，画室的氛围仿佛也凝固了时光。
“不做地质学家，就做艺术家。”张国刚这样评价自己。从2008年到2010年，张国刚一直将自己的精力放置在以古化石为蓝本的系列创作中。对地质的这份狂热爱好影响到他的绘画创作，使得他笔下的那些化石遗骸组织成的图案特征显著，一望可知。
人与自然的初期探索
1994年，经历过“85新潮”的美院正是蓬勃发展的时期。张国刚在这一年考入湖北美术学院油画系学习，2002年又再次回归美院，跟随周向林继续深造。2002年至2005年的研究生阶段，张国刚开始初步尝试和形成了具有个人风格的阶段性的主题创作。“但我尽量在去目的化的前提下完成。艺术创作的主题很容易走向刻意的动机，这也是职业艺术家或多或少不可避免的局面。而我觉得这背离了创作的初衷，我希望创作能更自然地抒发自己的所思所想。”
2006年，张国刚调入湖北大学，在艺术系教课之余，他将自己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创作中去。在随后07至09年间，张国刚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批系列主题创作。这一时期，他描绘了大面积黑色背景中孱弱的人物形象，略显病态和虚弱，在黑色背景中更显虚无之境地。张国刚用这种无力的人物形象代表了一定阶段的自我。“从学生时代步入社会，这个过程是具有一种冲突性的。产生出这种形象其实象征着生存状态的矛盾。”张国刚拉长了人物形象，去性别化，“这种没有明显男女特征的人物形象，隐喻了在面对社会时对人性的阉割。”
对艺术家来说，创作不是自己唯一抒发情绪的途径，张国刚又找到了另外一种方式。他有两个可以堪称狂热的爱好——采集古化石和养鱼。在艺术领域中不能解决的问题，张国刚在艺术之外的区域找到解惑的方式。
不做地质学家，就做艺术家
2007年，张国刚开始在野外采集标本。“从生活本身来看，采集标本并非为了艺术创作，而是为了脱离艺术圈的限制性。”对于艺术圈内身份设定，张国刚个人较为反感，“我宁愿跟社会其他行业有更多的交流，而回避跟艺术圈的交往。”艺术被视为情绪排遣的渠道，但最终解决不了自身的问题，在宣泄后会更加困惑。“我试图让自己单纯，排除功利，不去想自己的艺术带来的利益，单纯地画自己想画的一切。”
野外考察，必须要具备一定的综合素质。出于自幼对大自然的热爱，张国刚很享受和山水融合一处的感觉，“我青少年时期就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我做不了地质学家，就做艺术家。两样都是我最爱的。”他捣腾了一套工具，跟各相关地质协会的爱好者们泡在一处，有空就组织一起去踩点。“古化石跟地质层有关，取决于特殊的区域，甚至在我们脚下就有特定的地质层。采集标本在沉积岩中，这类的采集可以称得上是半专业了。”在这个圈子中，他才逐步得知古化石是可以交易的。通过阅读大量考古地质方面的书籍，和同好交换化石，逐渐从更为学术的角度接触这门技术。
在采集过程中，张国刚坦诚附加在矿石上对生命无力感的深层次意味很是沉重。从这个角度出发，张国刚遂在自己的作品中力图表达蛮荒感，逐渐去人物化。他醉心于古代残骸独具特色的美感，在10－12年的这一主题的高产期曾一度几十张地创作和探索。“人的主体并不重要。人本身是极其自恋的。他们精心伺候和照顾自己的肉身，却未曾正面认识到这一切终将化作尘埃；在你对考古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后，就会清楚地认识到人类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残骸和细胞是张国刚《方舟》系列中的主元素。他延续了暗黑的背景，遍布古生物残骸组成各种图样。这些早已尘封在历史中的三叶虫和贝类们散发出一种死寂且悲凉的气氛，然而这可能才是生命最原始的状态——一切起源于虚无，最终还是要归于虚无。
灵感在水中
在古化石题材的探索创作后，张国刚开始涉足鱼类题材的创作，从地质学转向水生物，源于他2007年随着野外考察时发展起来的捞鱼爱好。张国刚采集的均为未成年的鱼苗，将其分类饲养。藏匿于画室各处的鱼缸，大小不一，品种各异，按幼鱼和成鱼分别归类。这种野生的鱼类并非观赏鱼种，在常人眼中看来样貌普通的鱼类，却已趋于濒危境地。
张国刚计划着手一项庞大的工程。他采用水彩的表现形式，拿出19世纪西方人做科学图谱的精神，将他所采集的鱼种一一以图谱的方式记录下来。水彩能够事无巨细地描绘出鱼的所有生态细节。每一种鱼，其背鳍和胸鳍都是有其独特的特征，如此需要耐心，大部分阶段甚至是枯燥无味的琐碎细节，张国刚干起来却乐此不疲。
张国刚饲养的不少为小型肉食类鱼种，不少是很难人工养殖的。“有一种只吃活物的鱼，能够长久地在水中悬停不动，如同直升机一般。青鱼将——本土最柔弱的育种，也是最常见的。在农村只有尚未被污染的地区才有，属于青将科。在山区小溪中的一种‘崇阳吻虾虎’也属于本地濒危鱼种了，好斗，有领地意识。”张国刚对他鱼箱中的各种宝贝如数家珍，那些肉眼看来并无甚大区别的灰赭色的仅半指长的小鱼，他总能一眼就分辨出来。张国刚称，生态上，外来物种入侵的现象也是十分普遍的，中国小型鱼种食蚊鱼就是原产北美，上世纪30年代引进国内。另一种来自美洲的外来入侵物种的卵胎生鱼类，公鱼体型反而较小，母鱼则相对要比公鱼长1/3。因其不怕污染，和小龙虾类似，所以能够在中国的环境中大量生存，繁殖能力极强。
当人陷入生活的琐事和平庸时，很难跳出表象观察到生命本质，张国刚却通过观察另一个物种领悟到了。“人的这一辈子貌似很长，长到自认为人是万物的主宰。鱼的寿命只有两三年，看鱼如同看人一样。”在养鱼的过程中，张国刚同时也从某个侧面体验到生命的本质，“万物其实都是在各自的领域斗争。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鱼的争斗也和人一样。为了食物，一样可以攻击其他的同类。若不按鱼龄分开饲养，小鱼一入缸就会被成鱼吃掉，而素食的鱼在特定环境下也会食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一方鱼缸里也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迄今为止，张国刚已经绘制了数十种鱼类的图谱，并在下面写诗作赋，寄以情怀。用编撰百科全书一般的精神去做这件事情，除了兴趣，更是一种使命感。“人是无关紧要的。如同恐龙一样，灭绝之后自然会有其他的生物取代其地位，人类也只是因机缘巧合很偶然地被选择了。”这是虚无主义吗？张国刚并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当我们在亘古前微不足道的那一瞬生命历程中，竭尽全力做的那些事情，本身就是生命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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